《说文》说:“醴,酒一宿孰也。”《释名》也说:“酿之一宿而成醴,有酒味而已。”我在余家沟时,那“有酒味而已”的米酒,都是在冬季酿造,发酵时间长点儿。如在夏季,搁高温里,肯定很快。古有稻醴、黍醴、粱醴,原料不同,制法应一致。《尚书》里记着:“若作酒醴,尔惟曲糵。”郭璞注《山海经·中山经》“糵酿”句:“以糵作醴酒也。”明末宋应星在《天工开物》中说的清楚:“古来曲造酒,糵造醴,后世厌醴味薄,遂至失传,糵法亦亡。”他说醴因其酒味儿太淡而失传了,使用糵造醴的方法也就随之消亡了。糵是什么?是谷物长出的芽。《说文》:“糵,牙米也。”酿醴时用它糖化发酵。远古时候,人们就已分清:谷物发霉为曲,谷物发芽为糵。《汉书·匈奴传》里记“有汉所输缯絮米糵”,那时这种物资很是流传。专家说,糵最迟到南北朝就从酿造界脱离了,只残留在制饴工艺中,像做麦芽糖什么的。这似可证明宋应星所言不虚。然而,陕北米酒却是用糵酿成。 腊月中下旬,开始造酒。先制乡里人说的“曲”。用烧得响起的热水将麦子(或加五分之一玉米)焯浸十多分钟,把水倒掉,装入瓦盆,盖上盖儿。三四天后,它们发芽半寸,便倒出来晒干,或放锅里烘干。然后,在石碾子上压碎成粉,用罗将麸皮罗出,便做成了。这不是经发酵生霉过程造出的“曲”,只是麦芽而已。陕北却用它做米酒的酒母。其实,这就是宋应星所说早已失传的“糵”。《释名》:“糵,缺也。渍麦覆之,使生芽,开缺也。”便是这东西。造酒时,把粘性的小米和黄米浸泡一夜后,也在碾子上压成面,过罗后入蒸锅,蒸的过程中掀盖将面团打散。熟后,放瓦盆内拌入“糵”,十斤米放一斤“糵”,并兑冷开水。此后,在“粥状培养基”里发酵——这种方法from:cnwinenews.com被认为至元代已亡。数日后酒香溢出,变稠粥状,即成米酒原浆。将原浆舀入热水,边添柴加温,边用罗——细筛子——将团粒罗出,至煮沸,即为米酒,趁热饮用。因米已粉碎悬浮在酒液中,故酒体浑浊。东汉高诱注《吕氏春秋·重已》“其为饮食酏醴也”说得明确:“醴者,以糵与黍相体,不以曲也,浊而甜耳。”说的正是陕北米酒制法。 总之,陕北这种用糵作糖化剂酿出来的米酒,一是“浊醪如河”,二是“汁滓相将”,三是“浊而甜耳”,四是“糵与黍相体”。各种特点趋向一个结论:用“糵法”做的陕北米酒,就是传说中的醴——黍醴或粱醴。这应该是最古老的酿酒方法。糵在中国,似乎只北方人用。殷墟发掘可知,三千二百多年前殷商武丁时,人们就已经能用麦芽、谷芽作糵,作为糖化发酵剂酿醴了。插队年代,聚散无常,因此,杜甫的诗里,我最喜欢他在陕西写的《赠卫八处士》。那里提到的酒,也是这酒:“问答乃未已,驱儿罗酒浆。”罗,便是过罗。只有这种米酒是在喝之前过这道程序的。因为原来制糵压米,都用粗罗。《康熙字典》引《诗诂》释“醴”,说醴是不过滤的:“酒之甘浊而不泲者。”其实,过罗为的是酾去酒体中糠麸渣滓,并非过滤,并不是像《周礼·天官·酒正》注所说“泲,谓醴之清者”那样。过一下儿罗,它依是混浊酒体,只是不牙碜了。老有人说醴是古代的“啤酒”,其实差远了。倒是那“泲”,听上去有点儿那意思。 陕北米酒饮用前的过罗工序,传承已久。除杜甫那会儿,元代也见。关汉卿杂剧《鲁斋郎》楔子里有:“〔做筛酒李四连饮三杯科云〕。”筛,元人也写作“酾(shī,shāi,滤酒)”。武汉臣杂剧《生金阁》三:“我如今可酾滚热的酒与他吃,我烫这弟子孩儿。”“我如今可酾些不冷不热、兀兀秃秃的酒与他吃。” http://www.yanan.gov.cn/sq/yams/1516425415558758401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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